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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述学习《塔木德》的契机与初学感想

项湛雅通过她的个人学习经历,讲述了她在中国学习《塔木德》的契机与初学感想。作者回顾了从本科时期接触犹太文化与哲学思想,到进入研究生阶段系统深入研究《塔木德》的学术之路。在跨文化比较与文本阅读的过程中,她分享了从拉比辩论中获得的启发,并展望了未来的研究方向与学术挑战。

记述学习《塔木德》的契机与初学感想

作者:项湛雅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

我是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宗教学系研究生项湛雅,本科就读于中山大学哲学系,是在中国学习《塔木德》的一位学生。从经典阅读方式、个人学习经历与跨文化视角来看,这是一段奇妙的旅程。

(一)初入“大观园”:最爱湖东行不足

本科就读于中山大学的经历为我形成学术兴趣的过程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一方面,中山大学宗教学的老师们鼓励树立东西方哲学与文明互鉴的学术视野。学生们可以选择拉丁文、古希腊语、古典希伯来语、梵语等课程,为将来学术深造过程中阅读原典与文献等必要环节打下基础,培养研究兴趣。我的导师开设了对于古希伯来思想、文学与历史的课程。在课上,老师带着我们阅读圣经的段落,介绍了《圣经》中的雅威主义、申命历史、《历代志》《但以理书》的历史观等内容,让我领略到了古希伯来文明的魅力。于是我开始更多地去了解犹太文化,翻阅了圣经导论、现代文学作品、通史、记述中华民族与犹太民族交流史的书籍等文献资料。另一方面,中山大学哲学系以现象学见长,这也促使我得以在课堂上接触到法国激进派现象学。老师们在讲座上清晰且生动地讲授列维纳斯与马里翁等人的思想,点出列维纳斯的伦理学包含着浓厚的犹太教思想背景。于是,在进行课外阅读时,我格外注重列维纳斯着作中引用《圣经》等犹太宗教经典的段落,并注意到列维纳斯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面向犹太学生与听众的《塔木德》讲座,尔后其讲稿被结集成书。由此,我与《塔木德》的初遇巧合地发生在阅读列维纳斯着作的过程中。而对释经大家拉什、“阿克耐伊烤炉”故事等与《塔木德》密切相关的着名人物及文本的初步认识亦在我的心中播下了进一步探索《塔木德》的种子。不仅如此,逻辑所老师开设的先秦逻辑、佛教逻辑等课程启发我对古代典籍中有关非形式逻辑内容的好奇心。因此,从逻辑与认知论方向研读《塔木德》成为了我有志于钻研的方向。

从跨文化传统比较的角度来说,阅读《塔木德》与阅读中国经典的体验由于生活与文本的距离而有所不同。在阅读《朱子语录》的过程中,抛开“文本分析能力”等学术层面的考量,我被朱子把哲思寓于日常生活之中的思考方式,呈现在实诚的言语之中的“老顽童”形象与亲近原文的诠释态度深深打动。虽然我并没有专业地研究中国传统经典,但儒释道,以及法家、墨家等各家思想一定程度上融入了中国人的生活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古语、“镜花水月”“庄周梦蝶”等典故、“白马非马”“道可道,非常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等思辨的哲理为人们熟知并广泛使用。我也在耳濡目染下被经典的文字所蕴含的思想吸引,逐渐体会到阅读原典是一件富有启发的事情。当我与同学谈论起我们都熟识的一段经典,并发现其中巧妙的意涵或是发生天马行空的有趣联想时,我们一同开怀大笑。这些是我在学习过程中珍贵的瞬间。因此,可以说,我以一种原初的姿态沉浸于中国传统经典的熏陶之中。学习《塔木德》带给我最大的乐趣则来源于拉比们思辨时场景设置的多样性,令抽象的逻辑背后蕴含着故事趣味。例如,“阿克耐伊烤炉”(the oven of akhnai)——被切成一圈圈细条后填上沙子重新围成的烤炉,状似一条蜷缩着的蛇,拉比们围绕它展开洁净与不洁净的讨论。尽管在现实中几乎看不到这样的烤炉,但这是一个多么生动有趣的思想实验!与此同时,阅读《塔木德》与阅读中国经典两者又存在共通之处——这种纯粹的文本阅读体验、可以给我们带来快乐的巧思,是阅读中国传统经典,抑或《圣经》《塔木德》等犹太教经典的过程中值得并且有可能寻获的美好。

言至此,我想特别感谢带领我阅读《塔木德》的Aryeh Amihay教授与Ofra Amihay教授。若没有他们的指导,我不会真正开始研读《塔木德》。他们带着我从Mishnah开始,沿着Tosefta, Bavli再到Yerushalmi的道路细读Horayot;以具体章节为例,十分细致地向我展示拉比们如何围绕一个主题对相关的律法进行论辩,如何对经文进行创造性引用与解释以及如何逐渐细化与延展讨论话题。对比阅读不同文集的方式还引出了Mishnah与Tosefta的互动关系、《塔木德》的历史背景等问题,打开了《塔木德》文本这一“大千世界”。更重要的是,每周的读书会结束后,Amihay教授会把遇到的生词、涉及到的知识点与我们所讨论的问题整理成总结邮件。这些邮件本身为我指明了一位优秀的学者所掌握的行之有效的阅读习惯与方法,以及所具备的学术热情和效率。我想,这也许就是夏利尔在讲稿《声音与书》中描绘的“同导师相遇或面对面”。[ 夏利尔: 《现代性与犹太思想家》,刘文瑾编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67页。]一如列维纳斯把承载着塔木德拉比们讨论的学校作为书被打开的“阿基米德点”,[ 同上,第68页。]我们在咖啡馆的一隅品尝字里行间的关切、趣味与思想交锋,让我对于继续学习《塔木德》产生期待与决心。


(二)未完待续:研究方向的确定与展望

进入复旦大学就读研究生的近三年时光,不仅让我收获了进一步的学术训练,还与在课堂上结缘的老师和同学建立了美好的友谊。我认识了校内外许多优秀的师长,他们在各自的研究领域里发光发热:将《圣经》谙熟于心、为培养研究犹太-基督宗教传统的人才倾注心血的刘平老师;精通希伯来语且拥有扎实学术能力的Lydia Lee老师,运用智慧开设趣味横生的古希伯来语等课程,启发学生的学习热情与论文思路;向学生倾心分享多年闪族语言研究成果的村冈崇光教授,不辞辛劳地给学生讲解语法,带领学生逐词逐句地阅读文段。我还结识了志同道合的同学们,他们深厚的文献释读功底、严谨的逻辑思维以及清晰流畅的表述能力让我无比佩服。尽管我们各自的研究领域有所不同,涵盖犹太教典籍里的逻辑学、犹太圣经诠释以及中古犹太史等,在我们组局学习、一起约饭的日常时光里,却总能步调一致地走在校园的林荫小径,分享近期的见闻与学习心得,执笔细读论文后发出感叹。

在这样一个鼓励学术探索与互相扶持着前进的氛围里,我不囿于培养方案里既定的框架,而是运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循着参考文献的启发,更加自主地进行阅读与思考。《塔木德》多元开放的辩论风格为逻辑与认知责任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多种可能。这就像是在迷宫中寻宝的游戏,玩家能通过不止一种方法解开迷宫难题。在寒假期间,我从常读常新的Bava Metzia 59a-59b“阿克耐伊烤炉”故事入手,在阅读原文的基础上,参考多篇论文来加以理解。但我对于上天“我的孩子赢了我”的判断,看似希列派取得胜利的局面同 Rabban Gamliel遭遇巨浪的惩罚以及最终在Rabbi Eliezer祈祷下死亡的结局之间的不一致感到疑惑。Amihay教授启发我联系其他相关的《塔木德》篇目加以理解。于是学期中,我读到Sanhedrin 67a-68a对巫术与拉比超自然力量的叙述,发掘到更多耐人寻味的细节。
我阅读了对于拉比们对奇迹与巫术看法的文献,从Abaye构造的禁忌巫术与被允许的超自然力量运用的比较框架入手,揭示拉比对行为作出善恶之分的关键并不在于结果,而是以目的为导向。Bava Metzia 59a-59b则从反面印证了这一标准。希列派知道Rabbi Eliezer实施的奇迹起效了,但仍然拒绝他的观点。Rabbi Eliezer被希列派放逐的遭遇,正是由于希列派缺乏对Rabbi Eliezer意图的考量,或者说对Rabbi Eliezer所理解的上天的旨意——维护哈拉哈律法传统与上天的声音不以为然。希列派以“平息以色利的争端以维护神的荣誉”为由,如此对待Rabbi Eliezer。在Bava Metzia 59b,神既回应了Rabbi Eliezer的观点,又认可了希列派Rabban Gamliel的解释——它也是维护神的旨意的表现,导致Rabban Gamliel与Rabbi Eliezer两败俱伤的结果。因此,我认为,一种解释路径是:“阿克耐伊烤炉”故事的真正冲突在于双方理解下二元的神的旨意不可调和。《塔木德》并没有禁止奇迹而绝对推崇人类理性,而超自然力量,或者说奇迹并非与犹太教完全对立。
虽然我的硕士论文延续本科对列维纳斯思想的关注,将聚焦于研究列维纳斯的《塔木德》讲座,但在硕士期间通过课程、讲座、文献阅读等渠道所接触的研究方法更偏向于深入原典本身。这也意味着,于我而言,夯实原典阅读的基础是现阶段的重中之重。诚然,由于国内塔木德研究仍属于小众方向,且在《塔木德》庞大的体系、对古典语言的高要求以及技巧性与思想力兼备的文本分析本质加持下,可以预见这对于我来说会是一条漫长且充满艰辛的道路。然而在老师耐心的传道授业解惑以及朋友们的扶持与鼓励的包裹之下,我渐渐产生类似于“竹杖芒鞋轻胜马”的决心。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愿与诸位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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